莲染

青蛇劫起/修罗城背景。

为了沉香一意孤行堕入修罗道的杨戬。

前文：修罗道 01

　　02

　　若按寻常而论，沉香确实已经死过一次。他现在该是极不舒服的，从他紧皱的眉头上能轻易地看出来，但他仍旧一句抱怨都没有，像是不想给杨戬徒增麻烦般。

　　“婉姥姥她……”

　　杨戬伸出二指，覆上沉香的眉心，仿佛抚平紧皱起的眉头便能纾解开他的心魔。他知道沉香想要问什么，但他自己对事实很是清楚，无论是确认发生过的一切的真实性，还是她的结局，对沉香都没有任何帮助。他轻轻地抚摸着爬上年轻孩子额心的丘壑。“放心吧，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。”

　　杨戬的话语中透着一种无以描述的古怪，沉香顿时忘记来自骨骼里的剧痛，环顾一周，再加上刚刚的的可怖经历，他问：“这到底是哪？”

　　不知道是某种本能或直觉还是什么，杨戬只觉得说了真话，这孩子一定会生气。

　　“事情很复杂，你先喝口水。”

　　他递过去的水瓶样式古怪，沉香立即被吸引走了注意力——从外面却能看清里面的水，放在手里却很轻，不是琉璃烧制的容器。

　　“这是水馕？长得好生奇怪。”他翻来覆去地看，又扫向瓶身上的标签，“连字也奇怪，又是哪里的文字？”

　　好奇归好奇，昏睡几日的沉香渴得厉害，抄起水瓶猛灌了一口，又险些被呛到，接连咳嗽了好几声，半天才叫杨戬帮他顺过气来。

　　“你且先休息下，等你……”

　　杨戬话说到一半，忽然猛地翻身起来捂住沉香的嘴。他带着人轻轻行至阴影覆盖的角落，脚步放至最轻，没发出一点声音。沉香这时才听到刚刚响起过的脚步声，从另一端头又重新折回。这一次他没多余去问那是什么东西。他与杨戬对视一眼，两人同时轻轻点头，缩进背光的地方摒住呼吸。

　　粗重的喘息声带来的是一股难以承受的腐败臭味，沉香几欲作呕，都生生忍住。这一次对方没有立即离去，而是在他们藏身的上方反复徘徊。顶上的隔板也许并不厚实，随着上方的脚步，有灰尘不断地落在他们的头顶和脸上，杨戬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上方。

　　不该有什么怪物会让杨戬谨慎到如此地步，除非是——他的身体或是环境有什么异状。

　　沉香对杨戬总有着一股盲目的信任，他警惕地扫了一眼杨戬，却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同，如果不是是他隐瞒的太好，那就是这地方不对劲。

　　沉香抿唇不语，杨戬却察觉到了他的紧张，他伸手揽过沉香的肩膀，试图用身体的温度来驱散他的不安。

　　仅仅凭借声音，他便知道顶上那怪物正曲着腿俯身趴在地上，想必是在窃听或是寻找异味。

　　杨戬盯了眼自己的手，终究还是选择保持不动。

　　他照旧安抚地搂着沉香的肩膀，但不敢去拍。如果真的迫不得已要开打——沉香如今的状况怕是承担不住一丝一毫的攻击。

　　他必须躲，也只能躲。

　　来自上方的压抑感宛如蛛丝般攀附上心脏的位置，挨得如此近，他几乎能听见沉香的心脏在没有规律地搏动。

　　怪物的鼻子好似在抽动，兴许是刚刚带回的食物引来了注意。杨戬趁着沉香晕迷去寻找食物的时候，便已理解在这座“城市”中，资源是稀缺并且难以获取的东西。如果今日真的有一战——杨戬在心底叹气道：“子牙师伯，你这嘴可真不怎么吉利啊。”

　　好在上方那东西只是不断发出沉重的鼻息声，到了某一时刻忽然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。

　　杨戬警惕地扫向洞口，果真落日已然浮现。

　　残留的日光仿佛血迹的残影，沉重的黑暗如无定型的墨汁一般散开。在这短暂的傍晚时刻，杨戬忽然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的如释重负。危机解除，九死一生的世界中他终究还是幸运地占据了那缥缈的“一”，而这一刻的侥幸，才不过是第二日而已。

　　脚步声离远，且速度很快，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。比沉香提前一天醒来的杨戬倒是更清楚一些——夜晚会在附近发生争夺地盘的斗争——乱局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，而是他们离开的好机会。

　　他们潦草地整理一下，准备从洞口出去。

　　台阶上糊满湿滑青苔，落日缓缓下沉，即将坠入谷底。

　　杨戬抬头，陌生的城市在他们眼前铺展开来，哪怕他已不是第一次见了，依旧还是感到震撼。仿佛山脉般高耸的建筑插入云间，需要完全仰头才能看见全貌，建筑外表上覆盖着的是能够反射光芒的琉璃，而不是他眼熟的青砖红瓦。类似的建筑比比皆是，侵占在道路两旁，树木很少，道路宽阔的能同时驾驭几辆马车。

　　“这是什么所在？”饶是猜出境况不同的沉香更是吃惊，他几乎合不上嘴，不停地转动身体环顾四周。

　　“也许……叫做修罗城。”

　　修罗城是只存在于天界的传说，称为传说原因也很简单，无外乎是从未有人能够活着出来，自然也无人述说见过入口。久而久之，便也只是传说。

　　空无一人的街道散发着某种古怪的雾气，建筑虽是繁华，杨戬却体会出了一股死气。这里几乎没有活着的生物，也即是说明，此处绝非安全之地，他又拍沉香肩膀：“走吧。”

　　“你认得这里？”

　　“并不，碰碰运气。”

　　杨戬从怀中掏出口琴，向上随意地抛去，接住后看向倒下的那一侧。“向右吧。”

　　沉香偷偷地瞄过去。“正面向左，背面向右？”

　　“倒也不是，”杨戬笑道：“全凭心情。”

　　“那你这卜卦之术，也不见得准嘛。”

　　杨戬扬声道：“谁说这叫卦术，这个嘛——赌一把罢了。”

　　沉香只觉得不安。

　　忽然一阵滚雷般的响音从他们的身后的方向传来。成群的怪物在吼叫，甚至隐约夹着人类的呐喊声，擂鼓声，兵器交错声，还有几下令他们不明所以的爆炸声响。沉香本能地认为那是人类受袭的声音，方想过去查看，却被杨戬用手臂挡住。

　　“你仔细听。”

　　沉香这才静下心来仔细分辨片刻：“在交战？！”

　　“嗯，且不分伯仲。”

　　“人类和妖怪打得不分上下，可，这怎么可能？”

　　杨戬也露出片刻的疑惑，却又盯着自己的手陷入深思，隔了片刻才道：“也许双方都是精怪，也或许……这里的人类有着我们想不到的本事。”

　　“你的手怎么了！？”

　　“哦，这个？”杨戬意识到自己动作的不妥，连忙挥了一下，“想事情想的出神，没什么，快些走吧。”

　　“可是……”

　　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，先走。”

　　沉香虽是疑惑，却还是牢牢跟紧了杨戬的步伐。不出几秒，他便发现了更加不妥的地方，杨戬只是在正常的奔跑，即便速度很快，却也透出几分不寻常来。他没有使用九转玄功，是会出意外，还是说？

　　沉香忽然想到杨戬不断盯着自己手掌的动作。

　　他试探性脚底发力，意欲用出玄功提速，脚步却猛地一滞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。

　　“我的法术！？”

　　“是，快些离开。”

　　身后厮打的声音越发近了，似乎战火在不断升级扩散。他们的确要快些才不会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争斗中。

　　他跑了几步，却觉胸腔撕扯般地疼痛，似乎有些旧伤，只稍一活动便牵扯全身。他的身体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？沉香皱眉，却发现自己的脚步离开地面，原是杨戬察觉到他的不妥，将他抱入怀中。

　　“我没事。”

　　“别逞强。你身体不适，总要再养些日子，舅舅无用，便让我帮帮你吧。”

　　“这！”沉香不再挣扎，安分地趴在杨戬肩膀上，用尽量轻微的声音，但离得太近，还是清楚地钻进杨戬耳朵里，“这又不是你的错。”

　　杨戬笑了一声，抽不出手去揉沉香的头发，只是不断向前奔跑。

　　便是失去法力，杨戬奔跑的速度也是极快。他清楚地感受到前方有生灵活动的气息，安稳，且有些担惊受怕的谨慎，不是参与战斗的份子，而是在此处艰难求生的一员。依照目前的状况，他更需要这样的群体。

　　谨慎，对于眼下的沉香来说才意味着更加安全。

　　杨戬背着沉香继续向前，果然如他所料地遇见了几处障碍物，并非自然的坍塌，而是人为设置的路障。设下陷阱的人应该是个聪明的角色——杨戬从来不是一味冲锋陷阵的莽夫将军，正相反，他对阵法及排兵布阵等谋略其实相当熟络——因此他一眼便知，设下路障的人，是用了某些阵法的基础及军事功夫在里面。

　　他没有减速下来，反而冲得极快。

　　忽地有一飞行物体直冲杨戬的门面飞来，体积极小，却让杨戬感到极大的威胁。他一歪头，那枚小东西擦着他的侧脸飞过，砸在身后的地面上，竟陷出一道深坑来。

　　“身手不错，你们是谁？”

　　少年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，杨戬抬头，看见一年纪稍小的少年坐在屋棚上，垂着腿，手中拿着一杆细长的物体。杨戬感受不到法器的气息，但他知道刚才攻击自己的东西是由它发出来的。

　　他换了个姿势，将沉香背在背上。

　　“我是……”

　　“算了，管你是谁，我又不认识，看你们这狼狈的样子，是来逃难的吧，跟我来。”

　　杨戬没料到对方如此好说话，只好当自己今天很是幸运。他回头瞄了眼背后的沉香，伸出手去试探，额头的温度怕是有些升高，无论是陷阱还是什么，也总归要走走看了。

　　“你还真是幸运，”似乎看出杨戬的犹豫和疑惑，走在前方带路的少年一边跨过几道障碍物，一边解释说：“这儿恐怕是唯一的避难所啦。我们的老大不喜欢争斗，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。”

　　“此地可是修罗城？”杨戬沉思片刻，才出口询问。

　　“哟，你竟知道？你是哪个朝代的？”

　　“朝代？”沉香虽一直未开口，却始终安静地听着，那忽然出现的少年说的话奇怪，倒也都能理解，只是这句朝代让沉香忍不住插嘴进来。

　　杨戬倒是领会得更快一些，想要问询出有用的情报，还是更坦率一些为好，虽不清楚这少年为何如此问，杨戬依旧老实地回答。

　　“晋。”

　　“晋朝！哈，也太早了吧，东晋还是西晋？哎，我问这干嘛，我历史学得又不好。而且看你们这样子，也不像是能活多久。”

　　“你！”沉香气急，按着杨戬的肩膀便要起身与他对峙。

　　杨戬倒是不急不燥地拍着沉香的手腕安抚，他察觉到少年说了“历史”这个词，再联系外部的建筑，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兵器，结合天界流传的修罗城的传说，他盯着少年古怪的衣服，又问：“你呢，你又是哪个朝代？”

　　“我？”少年的口吻颇为得意，“大概是你们一千多年后吧。”

　　杨戬挑眉，好似并不奇怪，关于修罗城的传说在他的记忆中越发清晰。时间紊乱，没有章法，有生活在各种不同时间的人，看来还真不是荒诞无稽的谣传。

　　“嗯，难怪你的兵器这样有趣。”

　　见来客竟然不觉得诧异，少年立即好奇地回头张望他们，说：“为了交流方便，说说你叫什么吧，我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喊。”

　　“我姓杨，单名戬。”

　　“哈？你叫杨戬？”未料到前方那少年噗嗤一声笑出来，他干脆停下脚步又回头盯着杨戬两人，“你这名可真够霸气，哎？你头上还绑着根头巾，不会是为了遮住第三只眼吧。”他笑得越发夸张，还对杨戬竖起拇指，“原来晋朝也有中二病啊，你身后那个呢，难道是叫哪吒？咱这可不流行起昵称啊，网上冲浪呢？”

　　他说的词有很多杨戬都不懂，但都极其耐心地回答。

　　“并非，他不叫哪吒，是叫沉香。”

　　“啊？”

　　那少年脸色变得很是奇怪，杨戬刚要问他怎么了，便听那少年问：

　　“你爸妈不会很喜欢看宝莲灯吧？”

　　TBC